干饭高手九回里

把月亮摘下来送给你们
好让你们在漆黑的夜晚
谈谈情说说爱

【棋魂亮光】热恋风暴着陆中

#原作数年后的故事；

#提前预警，本作亮超级迟钝光异常隐晦；

#本人新手文渣啰嗦之王OOC高手不适者请原地折返。

《热恋风暴着陆中》

雪下了一晚，早上打开障子门便只见白茫茫一片。

庭院里栽种的红枫两个月前还枝繁叶茂地盛开着，如今已枯败地丝毫不见颜色，终是熬不过四季更迭的自然规律。

同样没有色彩的是塔矢亮难起波澜的内心，新年早早就入目而来的生冷世界让本就烦闷的他顿时心情又下降了好几个度。

他昨晚没有睡好，在旧历的最后一个夜晚他和女友吵了一架，尽管他只是冷静地在提分手，可对方歇斯底里的态度让他觉得筋疲力尽。

明明就只是想在围棋这条路上好好地前行而已，可塔矢却觉得自己就和那棵枫树一样，逃不开躲不掉诸多的枷锁。

当塔矢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客厅的时候，沉重的心情已经好转很多，他觉得自己可能是触景生情了，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真正会让他辗转反侧很久的，一直以来除了围棋，大概只有进藤光这个人了。

想到进藤，塔矢不由得轻松起来。自己这个“终身劲敌”这几年每年都会送年贺状来，今年的也已经躺在信箱里了吧？会是什么内容呢？

现在就去取好了，塔矢难抑急切的心情匆匆跑到门口，发现信箱已经被塞满了。

塔矢家每年的年贺状一大半是寄给前四冠王塔矢行洋的，在退出棋界十余年的现在，塔矢行洋的影响力依旧没有丝毫衰减。不过近几年随着“名人”“天元”双冠落入塔矢亮之手，其如日中天的表现和从小积累的棋界威望让塔矢家的信箱年渐承受起不可承受之重，尽管能直接寄到家中的还仅仅只是棋界和商界的熟人。

塔矢将信件堆在桌上，从中搜寻着有可能来自进藤的卡片。

“啊呀，这是谁家的年贺状？写着和歌呢，真可爱呀。”背后传来母亲塔矢明子的声音。

塔矢顺着明子的视线看去，混杂在诸多卡片中的是一张朴素的、背面暗刻樱花花瓣图案以及一行日文的明信片。从卡片堆中取出，背面确实印刷着一首和歌：

「人に思ふ心は我にあらねばや身のまどふだに知られざるらむ」

塔矢轻声念了出来。

“是《古今和歌集》呢。”

“‘思念之心仿佛不是自身之物，连肉体都无法将其禁锢’的意思呢，小亮国中的时候学过文法吧？”

塔矢点点头，其实不用明子解释，心下也大抵了解意思。只不过比起这种暧昧不明磨磨唧唧情情爱爱的内容，他现在只想尽快找到进藤的年贺状，然后看看他今年写了哪些内容，再然后回个信息说他收到了，顺便约他下午是否有时间去棋馆下棋，像往年一样就此度过一个悠闲的日子。

这种明显不是进藤风格的卡片另塔矢兴致缺缺，他顺手翻到正面，却意料之外地看到了熟悉的字体。

这居然就是进藤寄来的年贺状！

塔矢从没仔细考究过进藤用的是怎样图案背景的卡片，这对他来说不重要，他从来只专注于进藤说了些什么，所以塔矢没能反应过来，或者说他从不曾在意过，进藤光在好几年前开始给自己寄年贺状后，一直用的都是平安时代《古今和歌集》系列明信片。

卡片正面是进藤努力用钢笔端正书写的文字：

给塔矢亮

谨贺新年

今年是个冷冬哦，天气预报说31号晚上会下大雪，新年早上醒来就能堆雪人啦真开心！这几年忙着下棋都没有好好玩过雪呢，不过你讨厌下雪肯定会生气哈哈哈哈，哎呀好像已经看到了你郁闷的脸。原谅我也是实在不知道写什么，不管怎样，反正新的一年也请多多指教啦！

进藤光

这毫无意义的祝福语令人只想叹气，可一想到进藤写这些话时阳光开朗的笑脸，塔矢便心情愉快起来，眼角不由自主染上了笑意。于是他变得不满足于待会发一条有可能得不到响应的信息，他想直接打电话，他想当面对进藤说，新的一年也请你多多指教。

“哎呀是进藤本因坊呀，”明子看到落款后笑道，“以前都没注意，这孩子原来每年都会给小亮寄年贺状呀，看着大大咧咧倒也挺礼貌的呢。”

……不是妈妈你没注意到，是我每次都先把进藤的拿走了……之类的话在嘴边转遛了一圈但塔矢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刚想摸向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却听明子突然天外飞来一句，“这孩子是不是恋爱了呀，也是，新年一到都二十四了，同龄的小亮都交往过好几个人了呢。”

这句话像惊雷一样一下子就在塔矢脑内爆炸了，“什…！”顿时控制不住情绪发出很大的声音，“母亲您为什么这么说？！”

“唉我家儿子真是的，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说到进藤君的事情就容易激动。妈妈也只是猜测啦，从来没听过进藤君的绯闻，也到了该恋爱的年龄不是吗。而且这是恋歌呢，是不是和女朋友逛街时女朋友挑的呀，花纹也很可爱呢。”

明子一边掩嘴笑着，一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塔矢，“小亮你和进藤君关系这么好，都没有听说吗？”

塔矢想否认他其实和进藤关系也没有很亲密，至少没有亲密到可以彼此分享桃色新闻的地步。他们只是彼此最好的对手，经常一起琢磨棋艺而已。他自认为甚至比不过和谷、伊角这些进藤院生时代的好友，他们只是…他们只是…对，只是对手兼朋友而已，或者可以再加一层秘密共有者？因为进藤在第一次拿下本因坊后和自己诉说了藤原佐为的秘密。

但是他们之间以围棋为纽带紧紧相连，塔矢细想着，只要围棋在一日他们就不会分开，他们会在一起下一辈子的棋，哪怕结婚、生子、年迈、疾病，甚至死亡都不会隔绝他们。

所以在成年后的第二年，当周围开始出现一些八卦的、好奇的、探究的，总而言之令自己皱眉的声音后，他觉得自己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看看围棋外的世界了。于是依照世俗约定俗成的规矩，塔矢开始尝试接受别人的好意，哪怕不是出于喜欢也尝试恋爱，尽管他觉得这真的很令自己困惑，但有时也会转念一想，安慰自己这样总比到时候不得不按照父母的意愿相亲来得好。

可是这些年陆陆续续的几段感情，这些女孩们没有一个能真正走近自己的内心，交往到最后往往只剩疲惫和空虚。塔矢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是自己性格不好吗，是自己不够温柔体贴吗，他只是无法不把围棋放在首位，他是职业棋手，这并没有什么错吧，那些女孩们为什么到最后总是变得麻烦得要死，一个个质问自己是不是爱她，然后当自己提分手时又一个个死皮赖脸不愿意……就像昨晚这个叫“绫美”的一样。

想到这塔矢不愉快起来，他觉得自己就像被困在雪原里的旅人，一切都太糟糕了。

现在进藤也要进入这个世界了吗？

以他的性格肯定能顺利交往的吧……

进藤会和谁交往呢？

他恋爱之后会像自己一样只要对方一喊就随叫随到吗？

进藤…..会结婚吗？

他该不会棋力退步吧？

不，他会幸福吧。

他到底在想什么？

进藤……进藤……

塔矢越想越烦躁，他突然非常不希望进藤谈恋爱，他不该谈恋爱，不能谈恋爱！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谈恋爱！不能在自己还一头雾水的时候谈恋爱！不该和自己不认识的人谈恋爱！不能和一起买这个什么鬼破明信片的人谈恋爱！

他真的一点都不希望收到背后印着可爱恋歌和可爱花纹的可能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孩子挑选的贺年状！

光是猜测就另他如此不开心，如果是真的呢？

塔矢猛地站起来就往走廊走去，一边烦躁地掏出手机，空留明子在一旁看着儿子变幻莫测的神情，然后司空见惯般喃喃自语该去做早餐了。

天气预报不会说谎，今年的冬天真的很冷。走廊透着凉风，穿过塔矢邸静雅的院子呼啸到塔矢身上。

他突然想起进藤喜欢在秋日里坐在走廊木板上下棋，有时染红的枫叶会飘落到榧木棋盘上，那时进藤柔长的睫毛总是向下低垂着，神色淡然中带着一份澄澈的怀念，像是开心又像是难过地笑着说一些关于佐为的旧事。他知道，每一块斑驳的树影都能令进藤遥远地幻想佐为生存的时代。而他喜欢听进藤说话，喜欢看他变幻的神采，喜欢他下棋时的冷肃，也喜欢和他争锋相对的感觉，只不过不太喜欢进藤吵不过自己就甩下一句“我回家了！”的样子，明明还有时间复盘这周上位棋手们的棋局。

而如今进藤也像那颗枫树一样，明明两个月前还好好的存在于自己眼前，大雪覆盖的现在却好像就要失去他了似的，理不尽。

找到通讯录里那个被置顶的名字，塔矢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拨通键。嘟嘟几声后，电话那头传来了进藤光朝气的声音。

“塔矢？”

还没等塔矢开口质问，进藤就开心地说，“收到我的年贺状了？哈哈哈不错的品味吧~不用太感激~~”

原来真的是挑选过不是随便用的，这让塔矢瞬间如鲠在喉。

“.…..”

“塔矢？塔矢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你这家伙不会感冒了吧？”

“.…..没有，”对于一向直接的塔矢来讲，这是少见的支支吾吾，“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这下反倒是换电话那头沉默了。

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另塔矢稍稍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他正想问进藤你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交了女朋友，就听见电话那头嗓音微哑。

“.…..你、你终于发现啦？”

似有些颤抖。

而这句话又让塔矢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是对进藤十分了解，清楚地知道他可能都不懂这些和歌的意思，更不可能主动挑选这种文艺风格的东西，那么塔矢还会保留几分态度，去怀疑这个“品味不错的谁”是进藤在自吹自擂。

也正因如此，那个通过进藤话语间隐约推测出的和他一起买卡片大概率是个女孩的存在，另塔矢略感窒息。

但他终于还是努力做出了回应。

“嗯，应该是发现了。”

或许是难以掩盖沉郁的嗓音，电话那头进藤的声音闻言似乎更加颤抖。

“……塔矢，你不开心了？你不希望这样是吗？”

风中站久了手机贴在耳边冷得令人发痛，塔矢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觉得心情很复杂，很沉重，和历任女友的感情从没让他如此迷茫，被困在漫天的大雪里找不到出路的糟糕感受又一次向自己袭来。

他不想让身为自己唯一同龄人朋友的进藤感到困扰，在对方开始一段美好的爱情的时候，自己怎么能用这么冷冰冰的口气在新年早早的祝福中擅自任性地表达自己不成熟的不快呢？

于是他用刻意高扬的口吻，“没有，你有喜欢的人了吧，我祝福你。”。

“诶？”闻言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下，但语气好转很多。

“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塔矢，你是什么意思啊我听不懂诶。”

塔矢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在犯什么傻呢，我就问你，进藤你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

“诶？是…是啦，我、我有喜欢的人啦……干嘛一直问啊，你、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嘛。”

进藤的声音有点像撒娇，又有点小害羞，这是塔矢喜欢的音色，却说着令他难受的话语。

塔矢顿了顿，他不想让接下来的话影响与进藤这十几年来好不容易建立的友情，更不想另进藤感到难堪或误会，但他还是无法克制自己。

于是他说，进藤你以后别再给我寄这种年贺状了，我一点也不想收到。

说完的那一刻，他知道进藤一定会误会自己不想接受他的新年祝福，不把他当朋友。可塔矢觉得，进藤即使不高兴了，那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他肯定还是会想和自己下棋，没错，他们之间只要有围棋存在就永远不会断了联系。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原以为进藤会大喊塔矢你又在犯什么毛病，却没料到对方竟意外地沉着，或许这真的只是小题大做？

“啊，对。谢谢你进藤，是这样。”

然后进藤笑了起来。

“哈哈哈，什么嘛，你也太看得起自己啦！我本来就只打算寄到今年啦，年贺状什么的也太过时了而且麻烦得要死！以后嘛就群发祝福短信得了哈哈哈……”

听进藤的声音似乎倒像是少了一件事一样开心得很，也是，他本就不喜欢麻烦事，也许只是一时兴起持续了几年，想到第一次收到他的年贺状时自己还吃惊了一下呢。

“……所以啦，你不要想太多。嗯，忘了它吧。”

这句话听得古怪，可塔矢没来得及多想，就被对方用一句“对不起家里有事先挂了”强制结束了对话。

进藤的声音从话筒里消失的那一刻，世界开始变得异样安静。然后直到明子的声声呼喊被耳朵捕捉，塔矢才反应过来静的不是世界而是自己。

塔矢邸院子里除了枫树还有很多其他植物，还有一个成年之前某个夏天，进藤在旁边观察青蛙然后一不小心掉进去的池塘。

池塘现在也结了冰。

塔矢想，大多点事？

然后在母亲的呼声中走向餐厅，坚毅的步伐裹挟在充满凉意的北风中。

***

塔矢家的除夕晚餐是跨年荞麦面，新年第一顿早餐是杂煮，就和没有光环闪耀的普通人家一样，传统而低调。塔矢会在早餐后看会儿红白歌会的重播，然后和家人去附近的神社进行新年参拜，结束的时候通常都要靠近中午了。

因为早晨那并不愉快的对话，下午和进藤的对局估计泡汤了，于是在目送塔矢夫妇离开去参加一个午宴后，塔矢家的这一代继承人站在东京拥挤的街头，迷茫得不知该到哪里去。

回家打谱吧，新年第一天一个人能做的好像也就这个了。可塔矢还是有点不甘心，于是他从自己做工精良的甘蓝色和服配套手袋里拿出手机，准备再给进藤打个电话。然而才刚打开手机，就正好有个电话打来，手机上显示“宫崎”。

塔矢不禁皱起眉，犹豫着要不要接。然而手机坚持不懈地响了良久，久到他感受到周围人群正投来不解的眼光，才不得已接通了电话。

掐断通话的那一刻，绫美，哦不，已经该称呼宫崎小姐了，她微弱的哭声还残留在耳畔。

塔矢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站在原地干扰行人，便去自动贩卖机买了瓶热咖啡，然后找到路边的长椅坐下。

宫崎小姐终于想通了同意就此别过，但契机却是在刚才的对话中发现寄给自己的年贺状自己完全没有印象。忽略女友的来件，这确实足以残忍证明自己对她的漠不关心，而这似乎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宫崎小姐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有朝一日可能会到来的改善。

不管怎样，算是了结了一件事。塔矢在分手后终于发现自己真的是不够喜欢她，或者从没喜欢过她，不然不会如此无动于衷，甚至比不上输一局棋令人沮丧。

塔矢一口饮尽咖啡，嘴巴里一股热腾腾的苦味。于是他又不禁想起了进藤，进藤老是调侃他爱喝的黑咖啡就像他本人一样又苦又木。进藤喜欢可乐，尽管也知道碳酸饮料不健康但他总还是忍不住想喝，为健康着想还是得多多提醒他少喝可乐少吃垃圾食品才行。

发现自己又莫名地想起一些关于进藤的细节，今天似乎发生多次了。有人说过经常梦到一个人说明对方在遗忘你，那么经常想起一个人是不是也说明对方在离你而去呢？塔矢恨恨地想，大概是进藤年贺状的影响还在持续。

“叭叭叭”

这时传来了一道喇叭声。

“坐在那边的和服帅哥，莫非是现役塔矢名人？～”

这熟悉的打趣方式，想也知道是谁。抬眼一看，果然一辆显眼的红色跑车正停在路边。

“绪方师兄。”

车窗被放下，绪方叼着根烟悠闲自得地面朝塔矢。

“我们小亮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

“刚参拜完，绪方师兄，您这是要去哪里？”

“去你家，师母托我买的越前蟹到了。”绪方指了指后座。

“爸妈不在家，他们去料亭赴约了。”

“这样啊，那这么说你没饭吃？一起去吃饭吧，再顺道去你家下一局。”

绪方朝塔矢招了招手，然后不容分说地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绪方精次不愧是被进藤称为适合改行做侦探的男人，在瞄了几眼塔矢托腮呆呆凝望窗外的样子后，自诩对师弟了如指掌的他立刻明白，这孩子不对劲。于是他把车载音乐打开，试图营造一种易于谈话的氛围。

“小亮，有什么烦心事啊？”

闻言塔矢苦笑道，“有这么明显吗？”

“啊呀，小亮这么说那肯定不是小事了。怎么，跟进藤那小子吵架啦？”

“诶，师兄为什么会提到进藤？！”塔矢讶异地转过头看向绪方。

“看来是猜对了。哈哈，小亮你的情绪波动一般都是和进藤有关啊。”

不止一次听师兄这么调侃自己了，塔矢不置可否却也觉得这么说并没有错。小学六年级，当自己终于接受同龄人中再无对手的孤独，决心不再犹豫笔直前进的时候，是进藤的出现改变了自己早已规划好的职业道路。在与进藤不断的你追我赶中，他流过泪、做过可笑的事、听过惊人的故事、说过幼稚的话也发过无聊的脾气。进藤和进藤的棋总能轻易地煽动他的情绪，让他变得“不像塔矢名人的儿子塔矢亮”，变得更生动，变得更快乐，变得更热爱围棋，变得更像他自己。

他突然想明白了，与每一次的分手相比，不是每一次的输棋都令他更沮丧，而是输给进藤的每一局棋都让他记忆犹新、无法忘怀；不是每一场的私人对弈都能让他选择翘掉约会，而是和进藤的每一场对弈都被他自动自觉摆在了不可解的最优先的地位。而让他今天一天备受烦闷的，不是冬季的严寒、不是漫天的白雪、更不是分手的事情、不是进藤的年贺状，而是进藤亲口承认有了喜欢的人这件事。

多大点事？

不，是很大的事，天大的事。大到想报警的那种。

车载音乐播放的是小野丽莎版「Fly Me To The Moon」，轻柔沙哑的女声充盈着整个空间，仿佛在呢喃情人间的细语。

绪方见塔矢一直沉默着，便把还没抽完的烟蒂揉进烟缸里。

“小亮？发生什么了吗？”

塔矢的眉心像是揉不开似的，他抿住唇角不情不愿地说，“进藤……好像交女朋友了。”

“啊？”绪方不由发出一声尖叫，“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您真奇怪。”

“不不不，不可能。这搁谁都有可能，就进藤不可能。那小子一直都……咳咳……”

塔矢一脸奇怪地看着绪方在那边咳个不停，“您是呛到口水了吗？”

绪方推了推眼镜，嘴角上扬好笑地看着塔矢，“说实话，我真搞不懂你这几年在干什么，嗯，我指私生活方面。”

“为什么要扯这个？我不就换女友稍微频繁了点吗？”

“你这句‘不就换女友频繁了点’就已经很有问题了好吗…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说什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黄金单身汉绪方精次调侃道，“不过师兄我是真觉得大概小亮你的天赋全用在了围棋上，导致对围棋之外的东西笨得要命，毫无情趣，说实话我都不想承认你是我师弟。”

“绪方先生，您今天是想跟我找茬吗？”

感受到塔矢只会在对弈时摆出来的充满杀气的视线，绪方笑了出来，“我可暂时还不想被塔矢老师破门。”

然后他像是转移话题，又像是别有用心似的，“小亮，这首歌你之前听过吗？”

萨克斯优美的音色中，车内流淌的「Fly Me To The Moon」的旋律快要接近尾声。

塔矢摇摇头。

“带我飞向月球，让我在群星之中玩耍，让我看看木星和火星上春天的颜色，也就是说请握住我的手，也就是说亲爱的请吻我……”绪方用日语轻声说了几句歌词，“这首歌我很喜欢，它在很含蓄地表达爱，就和夏目漱石的“今夜月色真美”一样。”

“哦。”塔矢对此类信息并不很关注，可是他又想反击刚刚绪方对自己的“攻击”，于是他刻意补充道，“夏目漱石我知道。”

“哈哈哈”绪方用力笑了出来，说，小亮你真可爱。

不知是调侃还是嘲笑居多，总之塔矢不争气地窘迫了。

***

送走绪方已经是午后三点左右了。

塔矢盯着搁置在厨房里的越前蟹，心里想的还是进藤的事。

他从“进藤的话应该会喜欢吃”，想到“今天没能见到进藤还是很遗憾”，又想到“进藤在做什么呢会不会在生气”，最后想到“总觉得还是得打个电话”。

尽管进藤有了喜欢的人，而这让自己感到不爽，他对自己而言还是最特殊的。这是思考了一天得出来的结论。塔矢觉得自己称不上敏锐的感情仿佛终于开始出现理清的征兆。

他可能没有办法以正常心态看待进藤和任何人的恋情，但他不该拒绝重要之人的新春祝福，况且今早那么严厉的用词现在想想根本就是迁怒。

就这么告诉进藤吧，然后可能的话明天约他来家里下棋，准备好他爱吃的拉面，越前蟹也留一只给他。如此想着，塔矢便拨打了电话，这次再没有其他人事跳出来干扰他。

可关键的电话却没有拨通。

电话那头冷冷的女声传达着对方已关机的事实。

塔矢叹了口气，他无奈地在走廊里踱步，发现外面居然开始下起了小雪。天色明亮，时间还不算晚，距离父母回家还有几个时辰。绪方走后偌大的宅子里塔矢难得地感到孤寂。

也许是今天对过去的回忆太多了，这是他几乎不做、一点都不擅长的事情，于是他也难得地感到怀念。

所以他穿过走廊，打开障子门，回到今晨出发的卧室里，然后从壁柜里找到用来装杂物的紫檀木箱，从里面取出这些年来进藤寄给自己的年贺状。他想他是该好好地“看看”这些卡片，“看看”进藤选择怎样的样式，“看看”进藤用了怎样的语气，“看看”进藤写信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而不是只关注他写了什么文字，把他当围棋工具一样只想着约他下棋。

后来他才意识到，或许自己早晚有一天能够认知到自己的感情，但能够早一年、早一天、早一刻察觉到自己的迟钝，必须得感谢这刻的心念一动，感谢今天发生的一切，感谢塔矢明子、感谢绪方精次，甚至感谢宫崎绫美。

第一封是在四年前，二十岁成人的那年。

正面：

给塔矢亮

谨贺新年

收到本大爷的年贺状很意外吧？哈哈哈，别真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哦。塔矢，今年我们都成人了呢，想想也怪可怕的，不过只要有棋陪伴我们就一定都没问题的对吧？总之新的一年也请你多多指教了。

进藤光

背面：

「人知れぬ思ひのみこそわびしけれ我がなげきをば我のみぞ知る」

（暗自思慕多苦楚，我心叹息无人知）

——『古今和歌集』シリーズ

第二封在次年如约而来。

正面：

给二十一岁史上最年轻的冠位保持者塔矢名人大人

谨贺新年

哼，不会输给你的，今年我也一定会守住本因坊！始打式我不会输的！等着瞧吧，塔矢！

PS 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进藤光

背面：

「夕されば蛍よりけにもゆれども光見ねばや人のつれなき」

（黄昏之时，我的思念燃烧如萤火，是看不见光芒吗，那个人竟毫无知觉）

——『古今和歌集』シリーズ

在第二封到第三封的那一年间，塔矢开始恋爱，磕磕绊绊进行到二十二岁的新年时竟然已经交往过四个女孩。同年日本棋院中隐隐出现不满塔矢的声音，但碍于其在专业上的优异表现，这些声音被人为遏制。塔矢并不知晓这些，也不知道进藤是否听说自己的恋情，他们之间像是有种默契，一个不主动问，一个不主动说。

第三封比前两封稍短些，看不清笔者的情绪：

给塔矢亮

谨贺新年

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下棋吧！五之五。

进藤光

依旧用的《古今和歌集》系列明信片，这次背面印着：

「世とともに流れてぞ行く涙川冬もこほらぬみなわなりけり」

（与红尘共逝的泪川之水，那是永不结冰的泡沫啊）

塔矢看到这里的时候手抖了抖，一种难以解释的激动盖过了内心升起的诸多猜测，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第四封。

给塔矢亮

谨贺新年

不知怎么回事今晚失眠了，so这封年贺状写于29日深夜4点，比以往提早了一天，你是不是应该感动一下？哈哈闹着玩的，感觉今年都没怎么下雪，如果明年能多下点雪就好了，到时候找你玩！然后我们再下棋！就这么定了！今年也请多多指教啦。

进藤光

依旧是同系列的卡片。

「君と言へば見まれ見ずまれ富士の嶺のめづらしげなくもゆる我が恋」

（不管见与不见，你都像那富士的火山，对你的恋慕之心终日燃烧）

千头万绪的情感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场风暴，有的人表现为海啸的可怕，有的人表现为山火的炽烈，有的人表现为台风的瞬变，有的人表现为枫树的静谧。塔矢的情感是一场暴风雪，每一片雪花都像他本人一样从不掩饰、晶莹剔透，却让里面的人看不清，外面的人猜不透。

如果进藤很多年前就一直使用同系列的明信片，那么自己那可笑的猜想便不成立。如果不存在一个虚构中的一起买贺卡的女孩，那么进藤说的喜欢的人到底是谁？通话中他的那种羞涩、那种雀跃、那种颤抖和落寞，都是源自于谁？

之前一直纠结的进藤买不是他风格的东西的理由，到了现在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将它送给自己是不是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记忆中进藤几乎每次都会刻意提及卡片好看吧，有文化吧，品味不错吧之类的话，以前自己不放在心上总是随意应和一下，但如果进藤是有意提及呢？

深层次的原因是什么？

有意提及什么？

……

塔矢不敢继续往下想，他怕自己进入一个新的误区，另一个可笑的错误猜想。

可是猜测一但开始就控制不住，他不禁想，进藤是不是一直在暗示我，是不是喜欢的人就是我。

如果进藤喜欢我，那么我会怎样呢？我会接受他，和他像恋人一样相处吗？我会搂住他的细腰拥抱他，把手插进他的头发亲吻他，扑倒禁锢他的身躯和他*爱吗？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染上情*欲后的样子和下棋时的样子一样吗？会因为情*欲泫然欲泣吗？

塔矢发现自己竟一点都不反感，甚至没有办法停止幻想，我竟然是以这种目光看待进藤的？

然后迄今为止所有的对话、自己所有的举动、所有的思绪都一遍又一遍在脑海里巡演，仿佛一下子所有人所说的每一句话，自己的每一个行为，思绪所触及的每一个角落，不管是与不是，都被自己改写了程序，而这个程序都在宣告着同一个事实：他喜欢进藤，只注视他，只喜欢他。

为什么现在才发现呢？

他突然地出现，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让自己追逐的目光离不开他，情绪只受他一个人影响。他和围棋于自己而言根本无法分别，没有进藤的围棋没有色彩，自己会永远停留在小学六年级进藤出现之前的孤独里。如果说围棋占据了内心最重要的位置，那么它有另一个名字叫进藤。并不是没有一个女孩走得近自己的内心，是因为那里早被进藤填满。

围棋是两个人下的,是他和进藤两个人下的。

仿佛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塔矢感觉困扰他多年的漫天大雪已经消散。

可如果进藤喜欢自己的这个猜测成立，那么进藤的这份感情伴随着突然开始寄送的贺卡已经存在了五年，这五年间就像绪方师兄所说，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塔矢觉得心阵阵抽痛，难以言喻的愁闷笼上心头，他甚至觉得，这个猜测不是真的就好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以不是真的，他无法接受不是真的，就算不是真的，那他也要把它变成真的！就像他所下之棋一样，唯有胜利，唯有向前。

于是塔矢下定决心，把所有进藤写的卡片收进手袋里，从柜子里找出一把透明的雨伞，系好围巾，接着就走进了轻轻飘扬的雪花里。

时间是新年第一天的午后三点二十分，冰待融，蟹待宰，东京都下着小雪，心中却是一片快晴。

塔矢在路口撞见了提早回来的塔矢夫妇。

明子问小亮你去哪里，他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大概是去求婚吧。”

去进行这辈子最大的冒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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